醉叙姑苏情
江苏省苏州实验中学 周熹
如果说姥太是淑女,那太公必是君子了。
太公是地地道道的苏州人,白头发,白胡子,半偻着背,拄一根年纪比我还大的拐杖,笑起来没眼睛。
姥太亦是地地道道的苏州人,美人尖,美人痣,半挽着发,穿一双做工精致的绣花鞋,笑起来沉鱼落雁。
太公嗜酒,美其名曰“我有一瓢酒,可以慰风尘”,但姥太不许他多喝,只许餐前小抿一盏。彼时,太公总是小心翼翼拈起酒杯,喃喃道:“猫吃鱼,狗吃肉,小老头儿喝茅台酒。”于是饮一小口,眯眯眼,搛一点小菜,再喝一小口。有时也会偷偷多喝一盏,看着杯里本不该有的酒,似在思考人生哲理,“喝还是不喝,这是个问题——”然后目光往姥太那里一瞥,迅速一饮而尽,心满意足放下酒盏:“吃这顿想下顿,日子才有盼头嘛……”姥太无奈摇摇头,嗔一声:“臭老头子。”那时,浓醇的酒香氤氲了整个苏城,醺醉了不远处桥上千年的古砖。
月上柳梢,我站在青砖堆砌成的宝带桥上,看那捧河中的月光。太公说,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,他和姥太相识于此。言语间,是满溢的浪漫与追忆。
那时候岁月堪堪静好,日子恬和地过。没有霸王别姬的壮烈,没有白蛇许仙的凄惨,只有姑苏城的小桥流水般的幸福,婉转温柔,细水长流。
可是时间会说谎,似是一眨眼,又隔了好多年,在秋天——红叶满山的悲凉日子,送走了太公。
只留下姥太,一个人住两个人的房子,一个人逛属于两个人的宝带桥,一个人喝两个人的小酒。
她总是以最平淡的姿势端酒入口,可我分明看见,她湿润的眼,有大雾在喧嚣。
君不见满山红叶,尽是离人眼中血。
酒辣得熏人,可正是这熏人的酒,能给姥太这个搭了时光机来到现在却找不到归途的旅人一点点归属……
不知何时,茅台酒见底了,春天来了。
万物复苏,绵长温柔,揉碎三月的桃花香,掠过碧绿的爬山虎,轻轻浅浅……满山红叶披上绿装,春意穿过檐角洒下。
时间又来了,这次,它送走了姥太。时间懂,姥太懂,我们都懂。
收拾姥太遗物时,我发现一张泛黄的旧画,画中是她与太公相识的宝带桥。桥这边少女眉眼如烟,桥那边少年意气风发。旁边,提着两行熟悉的小篆:
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
画中两人近在咫尺,却又仿佛隔了千年。
相逢如初见,回首是一生。太公与姥太,得幸相逢,得福相守。
我起身站在窗边,看到不远处烟雾迷蒙的桥。或许,这便是最好的幸福了吧。
我好像嗅到了扑面而来的酒香,淡,却沁入心底。不知是花香醉人,还是被泪迷了双眼……
评论(0)